黑漆漆的大街那边传来几声梆子声,然后是更夫的吆喝:“天干夜燥,小心火烛!”
夏侯潋和一干番子们埋伏在大街两侧,他背靠着柱子,藏在一根梁柱的影子里,左右都是和他同样的番子,左手按着雁翎刀,呼吸调整到最轻。
黑色的曳撒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,唯有胸背上的刺绣流淌着暗金色的光辉,一闪而过的狰狞。
今天是他成为东厂辰字颗干事的翰墨都放在桌上,已经摊开了。
太后坐定,略瞧了瞧。
不看便罢,越看越生气。
字跟狗爬似的,孟子经义学了这么久,写出来的文章仍是狗屁不通。
太后气得直拍桌子,指着人道:“把皇上叫过来,哀家要问话!”
朱夏劝她宽心,派出去的人走了没多久,又回来了,道:“万岁在豹房玩得正高兴,说娘娘有事儿让人传话便是,不必非要他过来。”
太后气得两眼发黑,恨声道:“这是反了!
连母亲的话儿都不听了!
谁陪着他在豹房!”
底下人小声回话:“是小沈公公,还有江公公他们。
奴婢去的时候,小沈公公正给陛下当马骑。”
“好啊!
又是沈玦手底下那帮杀才!”
太后握着拳,丹寇刺进掌心,殷红的血渗出来。
朱夏一面把四下的人赶出去,一面赶过来掰太后的拳头,不住劝道:“娘娘您别气,气坏身子可怎么得了!
沈问行那帮杀才,勾着陛下不学好!
净日里不是去豹房就是在乾清宫锯木头!
沈公公事多,外头要管东厂,里面又要理内务,不得工夫收拾他们,他们就反了天了!
娘娘莫气,奴婢这就跟沈公公说去!”
太后好不容易顺了气,张开手掌一瞧,已是鲜血淋漓,朱夏心疼得淌眼泪,忙去找金疮药。
朱夏蹲着帮她上药,太后低头看着她油亮的发髻,头发都往后梳,露出饱满的额头,姿色倒是还可,怎么就握不住沈玦的心呢?当年她费尽心思把朱夏塞给沈玦,就是为了这一着。
想来男人皆薄情,尤其沈玦裆下还缺了一块儿,更是不念男女之情了。
“你和沈玦,还是老样子?”
太后问道。
朱夏红了脸,低头道:“前几日打发沈问行送了胭脂过来。
据说是东厂的人打高丽搜罗来的,还取了个可人意儿的名儿,叫什么‘一品春’。
那日奴婢恰巧有事儿,老晚才回来,沈问行巴巴在毒日头底下等了半天,说沈公公令他定要亲手交给奴婢的。”
太后挑了眉,问道:“哦?从前怎么不见他这么用心?”
朱夏慢慢儿把金疮药收起来,道:“娘娘,您忘了,从前沈公公还在魏贼手底下待着,哪能这么猖狂?其实还是上心的,私下里送奴婢钗环手帕,遇上了说几句挠心话。
有一回还问奴婢的绞肠莎,奴婢还奇怪呢,他怎么知道奴婢犯了这病?结果您猜他怎么说?他说那日之前不见奴婢在您身边陪着,觉得奇怪,特意打发人去问,才知道奴婢病了。”
太后心中一喜,戳朱夏的肩膀,道:“你这小蹄子,竟还瞒着哀家。
哀家还以为你俩压根儿没戏呢!”
朱夏嗔了太后一眼,扭过身去,道:“这叫奴婢怎么说嘛!
难道还上赶着到您跟前,说昨儿沈公公又捎来帕子了,今儿沈公公又送来钗环了!
羞死人!”
太后悠悠笑起来。
果然么,情爱是无底深渊,谁能逃得掉?太监也一样。
太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,做出一副愁苦的样子,道:“唉,你陪了哀家这么多年,能嫁个如意郎君,哀家心里高兴!
可这个沈玦,实在不是个好把控的。
你瞧瞧,陛下成日里只知道贪玩儿,还耽误功课,他是想把哀家的孩子养废啊!”
朱夏变了脸色,忙道:“娘娘,您误会他了。
奴婢这就把他叫过来,您好好问话!
他若有做的不好的,您就罚他!”
太后摇头,把朱夏的手拉过来放进掌心,道:“哀家知道你一心为我,哀家也不想和沈玦闹到那般田地,如今之计,唯有夺了沈玦的位子,让他栽下来,让那起子杀才都远离万岁,万岁才能用功!
你也别急,夺他的位子,也不是就要处置他亏待他怎的。
还让他在司礼监待着,当个随堂秉笔,由他挑拣!
你想啊,你地位比他高,他还不得事事都听你的?”
朱夏拧紧眉头,跪了下来,道:“娘娘说的是。
娘娘放心,轻重缓急,朱夏还是分的清的。”
“你要做的事儿就是笼紧沈玦的心,必要的时候,刺探些情报回来,哀家心里有个底。”
太后缓缓抓紧朱夏的手,道,“明儿是中秋,大行皇帝孝期未出,宫里一切从简,哀家早些让沈玦回去安歇。
你先到他家里去,布置好,安排妥当。
男人么,就爱贤良持家的女人,在外头经历风风雨雨,回到家女人给他熨帖,心里才暖和。
他府里听说冷清得很,你好好下一番工夫弄得热闹些。
按说嘛,偌大一个府邸,没个主母怎么成。
你可听明白了?”
朱夏重重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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