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9年盛夏，蝉鸣如煮沸的浪潮，将梧桐树影撕扯得支离破碎。
叶善依踮脚将新冲洗的彩色照片挂在店门口铁丝绳上，阳光穿透相纸，把外滩的霓虹幻化成流动的光斑，弄堂里晾晒的蓝印花布随风轻摆，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她抬手调整照片角度时，后颈的胎记突然烫，仿佛有根细针在皮肉下搅动——玻璃门上映出一道熟悉的藏青色身影，苏悯贤的中山装肩头洇着深色汗渍，手里攥着的海鸥相机，皮革包浆处还留着她当年用鞋油反复擦拭的痕迹。
"
冲洗胶卷。
"
苏悯贤的声音沙哑得像台卡壳的老放映机，尾音像被剪刀突然剪断。
叶善依接过相机时，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老茧，那是常年紧握快门形成的凸起，和记忆里她替他包扎虎口伤口时的触感分毫不差。
暗房的红色安全灯亮起，昏暗中，她瞥见取景器里残留的半张照片：冷幽宁戴着珍珠项链站在旋转门前，唇角扬起的弧度却被镜头边缘的黑角无情裁去，像极了他们十世轮回里那些戛然而止的对话。
显影液在瓷盘里泛起细密的气泡，苏悯贤的脚步声在隔帘外来回踱步，皮鞋跟敲击水泥地的声响和她加的心跳重合。
叶善依盯着逐渐浮现的画面，机械义眼突然出细微的蜂鸣，瞳孔中的数据流疯狂跳动——冷幽宁身后的橱窗倒影里，有个模糊的银色夹正在反光。
她不动声色地启动图像增强模式，夹上缠绕的银丝纹路清晰可见，那是她去年冬夜遗落在暗房的蝴蝶夹，此刻正别在冷幽宁助理盘起的髻上。
"
照片有问题？"
苏悯贤的声音惊得她手腕一颤，险些打翻定影液。
他不知何时掀开隔帘，深蓝色中山装的第二颗纽扣歪了位置，露出里面洗得白的衬衫领口。
叶善依注意到他领口别着的珍珠胸针已换成铜质齿轮，边缘还留着未打磨的毛刺——那是她曾在他生日时送的半成品，当时他笑着说等完工要别一杯子，此刻却被粗糙地焊接在别针上。
"
苏先生该换镜头了。
"
叶善依将照片浸入清水，水面泛起的涟漪扭曲了冷幽宁的笑脸，倒影在波纹中裂成无数个碎片，"
最近总拍虚焦的照片，是心里有什么放不下？"
她故意拖长尾音，后颈的胎记灼烧得几乎要穿透皮肤。
十世轮回的画面在眼底翻涌：第七世他们在星夜辨认二十八宿，她手把手教他调整天文望远镜的焦距；第九世并肩对抗魔物时，他用灵力替她修复断裂的机械义肢，掌心的温度透过金属传递到心口。
苏悯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，机械义肢的金属关节硌得他生疼。
"
那天晚上在影展后台"
他的喉结剧烈滚动，声音被抽风机的轰鸣撕成碎片，"
冷幽宁的助理失踪了，她的珍珠项链在垃圾桶里被现。
"
他从中山装内袋掏出张皱巴巴的照片，边角还沾着暗红的油漆碎屑——正是叶善依曾撕碎的那张罪证，此刻被透明胶带仔细拼凑，背面贴着半枚指纹，在红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。
暗房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刹车声，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让叶善依的机械义眼自动启动防护模式。
她透过气窗瞥见冷幽宁的红色轿车斜停在路边，女人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冲进隔壁珠宝店，珍珠耳坠在阳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。
橱窗玻璃映出她脖颈处空荡荡的位置，本该佩戴项链的地方缠着一圈医用胶布，边缘还渗出些许暗红血迹。
"
她最近总在半夜收到匿名信。
"
苏悯贤松开手，照片飘落在显影液里，冷幽宁的笑容迅被黑色吞噬。
他弯腰捡起相框，里面镶着的不是照片，而是张泛黄的纸条，铅笔字迹被水洇得模糊："
真相在暗房第三格抽屉"
——那是叶善依三年前练习签名时留下的废稿，此刻却被人刻意放大复印。
叶善依的机械义眼突然过载，警报声在耳膜炸响。
她想起十世轮回里相似的场景：每当接近真相，总会遭遇意外将一切掩埋。
第一世她握着叛徒的物证被诬陷成凶手，第五世在关键线索前被神秘力量篡改记忆。
此刻冷幽宁的笑声穿透墙壁传来，混着珠宝店播放的《夜来香》旋律，像极了观测者文明的暗熵低语，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"
苏先生该走了。
"
她背过身整理相纸，指尖却将那张关键照片悄悄塞进围裙口袋，褶皱处的水渍在布料上晕开深色痕迹，"
毕竟冷小姐不喜欢别人翻看她的东西。
"
她故意加重"
冷小姐"
三个字，余光瞥见苏悯贤踉跄着撞翻折叠椅，中山装后领露出半截银色链子——那是她亲手编织的相机背带，末端系着的琉璃珠已磕出裂痕，却还倔强地闪着微光。
当店门在身后合拢，门铃的铜铃声渐渐消散，叶善依取出藏在暗格里的老式笔记本。
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冷幽宁的珍珠卡，边缘还残留着半根棕色丝。
最新一页用红笔写满重复的句子："
这次，我要让真相显影。
"
她按下机械义眼的隐藏按钮，视网膜上浮现出冷幽宁助理的资料档案，而在档案最下方，有个与观测者文明能量波动相似的标记正在闪烁，像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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