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8年隆冬，外滩和平饭店的旋转门吞吐着裹着貂绒大衣的宾客，水晶吊灯将整个展厅照得恍若白昼。
苏悯贤的藏青色中山装笔挺如新，领口别着的珍珠胸针随着他的动作泛着冷光。
他侧身将冷幽宁耳畔散落的丝别到耳后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摆弄一件稀世珍宝，周围此起彼伏的快门声里，叶善依捏着香槟杯的手指骤然收紧，杯壁凝出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。
展厅中央的巨幅照片在鎏金相框里熠熠生辉，冷幽宁举着红酒杯的侧脸被苏悯贤捕捉得恰到好处，玻璃杯折射的光斑落在她颈间的钻石项链上，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叶善依盯着照片里苏悯贤含笑的眼睛，想起昨夜暗房里，他为了调整这张照片的曝光度，握着冷幽宁的底片反复比对了三个小时。
那时她默默将泡了三次的胖大海茶放在他手边，却只换来一句漫不经心的"
放着吧"
。
"
叶小姐，苏先生的影展真是精彩。
"
冷幽宁踩着十厘米的红底高跟鞋款步而来，貂皮大衣扫过叶善依单薄的肩膀，香奈儿五号的气息裹着威压将她笼罩，"
多亏你在暗房的辛苦，才能让这些作品如此完美。
"
她指尖划过照片上苏悯贤的侧脸，无名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撞在相框边缘出清脆声响，"
听说你总爱偷偷拍苏先生工作的样子？"
叶善依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。
那些藏在储物柜深处的相册突然在记忆里翻涌，泛黄的相纸、被显影液染蓝的指尖、还有每次苏悯贤离开暗房后，她对着空气练习却始终说不出口的告白。
"
冷小姐谬赞了，这都是苏先生的功劳。
"
她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气泡，后颈的胎记突然灼痛如炙，十世轮回的画面在眼底走马灯般闪过：第三世被斩断的情丝、第七世饮下的毒酒、还有每一次在他身后看着他走向别人的背影。
展厅的水晶吊灯突然剧烈摇晃，钨丝出刺耳的滋滋声。
叶善依猛地抬头，只见所有照片在明暗交替中诡异地扭曲，画面里冷幽宁的笑容像是被无形的手撕扯，变成观测者文明暗熵流体般的漩涡。
宾客们的惊呼声中，她踉跄着扶住展架，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，却不及后颈传来的剧痛万分之一。
"
怎么回事？"
苏悯贤的声音穿透混乱传来。
叶善依转身时，正看见冷幽宁苍白着脸扑进他怀里，珍珠耳环擦过他的下巴划出红痕。
"
我我好害怕"
冷幽宁带着哭腔的声音刺进叶善依耳膜，她想起暗房里这个女人踩着高跟鞋指挥她调整照片角度的模样，此刻的柔弱竟如此相似。
叶善依握紧双拳朝配电房跑去，走廊的壁灯在她视网膜上拖出长长的残影。
推开配电房铁门的瞬间，浓重的焦糊味扑面而来，凌乱的电线在地面缠成死结，闸刀开关被人为掰断，裸露的铜丝还在滋滋冒着火星。
她蹲下身查看时，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鞋跟敲击大理石的声音。
"
叶师傅果然在这里。
"
冷幽宁倚在门框上点燃一支女士香烟，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，"
我就知道，只要有你在，苏先生的影展就不会顺利。
"
她缓缓吐出烟圈，烟雾在两人之间凝成模糊的屏障，"
你以为默默付出就能得到他的心？别做梦了，他爱的人是我。
"
叶善依站起身时带翻了墙角的工具箱，铁皮零件哗啦啦散落一地。
"
冷小姐想说什么？"
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，十世轮回的记忆与眼前的场景重叠——第五世的毒酒、第八世的诬陷，每一次都是这样相似的对话，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"
我要你离开冲印店，离开苏悯贤。
"
冷幽宁碾灭香烟逼近，香水味里混着硝烟的刺鼻，"
你不过是个暗房里见不得光的影子，又何必执着？"
她的指甲几乎戳到叶善依后颈的胎记，"
听说这块印记会让你做奇怪的梦？要不要我告诉苏先生，你那些痴傻的样子，都是因为被邪祟缠身？"
展厅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。
两人对视片刻，同时冲向走廊。
当叶善依跌跌撞撞回到展厅时，只看见苏悯贤僵立在主照片前，画面里冷幽宁的脸被利器划得支离破碎，相框下方的米白色墙面上，血红的油漆写着几个大字："
虚伪的爱"
。
人群炸开锅般骚动起来。
叶善依在混乱中与苏悯贤的目光相撞，他眼底的震惊逐渐被怀疑取代。
冷幽宁的啜泣声适时响起："
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"
她颤抖着指向叶善依，珍珠项链在剧烈的抽噎中缠成死结。
深夜的展厅寂静得可怕。
叶善依独自站在被破坏的照片前，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歪斜的相框上。
她伸手抚摸着照片上苏悯贤被割裂的笑容，后颈的胎记灼烧得几乎要穿透皮肤。
十世轮回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，每一世的结局都是这样——他的怀疑、她的绝望、还有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真相。
泪水滴在"
虚伪的爱"
几个字上，晕开的红色像极了观测者文明的暗熵流体，将所有光明吞噬殆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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