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槐花纷飞的时节,老街的石桌上总围着人。
有白苍苍的老者对弈,有半大的孩子观棋,还有刚会走路的娃娃,攥着颗塑料棋子,在青石板上蹒跚学步,咿咿呀呀地模仿“将军”
的调子。
小石头成了国家队的教练,却总在休赛期回老街。
他带的队员里,有个眉眼像极了林默的少年,走棋时总爱把红“帅”
往“士”
后藏,说是“学林爷爷的稳”
。
这天,两人正趴在石桌上复盘,少年突然指着棋盘问:“李指导总说,您的棋路带着股‘土劲儿’,这是什么意思?”
小石头笑了,捡起片落在棋盘上的槐花瓣,放在红“兵”
前:“就像这花,看着普通,落到土里能生根;就像这兵,走得慢,却能一步一步拱到对方老将面前。”
他指了指棋馆墙上的照片,林默的黑白影像在阳光下温和地笑着,“林爷爷说,这叫‘烟火气’,是咱们老街的棋最金贵的东西。”
不远处,周凯带着群老头在新修的棋院下棋。
他的手抖得厉害,落子时常偏位,却总有人笑着帮他把棋子归位。
“当年我跟老林争冠军,就像这盘棋,争了一辈子,最后才懂,输赢哪有情谊重。”
他指着棋盘上的残局,黑“将”
被红“兵”
逼得无路可退,却笑得满脸皱纹,“你看,他这‘兵’还是这么犟,跟他本人一样。”
林溪的女儿已经上了小学,小姑娘继承了林默的旧眼镜,总戴着它趴在老梨木棋盘前画棋谱。
她的作业本上满是歪歪扭扭的“车”
“马”
“炮”
,扉页上写着:“太爷爷说,棋是活的,走棋的人心里得有光。”
这天,她举着作业本跑到石桌前,指着自己画的残局喊:“爸爸,叔叔,你们看我创的‘槐花局’!”
棋盘中央画着棵小小的槐树,红黑棋子绕着树干摆成圈,像群围着老树嬉戏的孩子。
小石头和少年凑过去看,突然都笑了——那残局的解法,藏在最不起眼的“卒”
身上,一步一步往前拱,像极了林默当年教人的耐心。
傍晚的霞光漫过棋馆的屋顶,给老梨木棋盘镀上层金边。
林溪来接女儿时,看见石桌上的棋局还没散,周凯正给孩子们讲林默当年“炮打象眼”
的绝技,讲到精彩处,拐杖在地上敲得“笃笃”
响,像在替老伙计落子助威。
“妈,太爷爷的棋真有那么厉害吗?”
小姑娘扯着林溪的衣角问,眼镜滑到鼻尖上。
林溪望着棋馆里跳动的灯火,那里总亮着一盏灯,是按林默的嘱咐留的,说是“晚归的棋手能看见家”
。
“不是厉害,是真。”
她蹲下身,帮女儿推好眼镜,“他走的每步棋,都带着真心,对棋是,对人也是。”
夜色渐浓,老街的棋声渐渐稀了。
最后离开的人会细心地把石桌上的棋子收好,红归红盒,黑归黑盒,摆得整整齐齐,像在等明天的太阳,也像在等那个永远坐在棋馆里的身影。
风吹过槐树枝,带起一阵簌簌的响,像谁在轻声应和。
落在地上的槐花铺了层白,被往来的脚印碾成碎香,混着青石板的潮气,成了老街独有的味道——那是棋子落盘的脆响,是茶盏碰撞的轻鸣,是一代代人把热爱藏进岁月的声音。
棋还在,人未散。
那些看不见的传承,正像老槐树的根,在泥土里悄悄蔓延,一年深过一年,一年暖过一年。
而石桌上的棋盘,永远空着一格,像在等谁落下那枚迟到的、却永远鲜活的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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